我家養了一只小貓咪,每天我出門的時候,小貓咪都會用無比羨慕的眼神望著我。可是我不敢讓它出去,怕它走丟,怕它出去后……梅花般的小腳印被冷漠的人流淹沒;怕它出去后……喵喵的乞討聲被城市繁華遮蓋。于是,這只小貓咪每天就呆在家里,我只有下班回來的時候才會跟它在一起。
每當我摸著小貓咪的身子,望著窗外流光溢彩的北京城,我都在想,這只小貓咪的命運何嘗不是北京城里你我他的命運?
單向人的反抗與鄉村旅游的復興
從經濟理性的角度來看,城市的存在是因為交易成本的降低和生產效率的提高。然而,基于經濟理性而不斷繁榮和擴張的城市也在另一個向度上摧毀了人的“存在感”,割裂了人與自然、人與人的深層次交流。
在分工細化的生產領域,人們用流程化的動作與冷漠的機器交流,用“職業化”的語言與同事溝通。每個人都在努力的扮演好屬于自己的那個細分化、碎片化的角色,因為這樣的成功扮演,很多人獲得了更好的生活,吃上了更好的面包,卻漸漸在精神上趨于單向化。
在受眾細分的傳播領域,人們通過多設備多渠道進行溝通,在信息技術催生的分眾化傳播生態中,媒介的屬性越來越傾向于窄、小、精。如此一來,每個人在經過反復的選擇和淘汰后,會在自己的生活圈中沉淀下一些特定的媒介場景,以這些媒介場景為入口,實現與現實世界的溝通,完成自己的購物、社交、辦公、娛樂等日常行為。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人的屬性與媒介的屬性變得日趨相近,變得更窄、更小、更精,最終趨于單向化。
生產領域和傳播領域的單向化會逐步蔓延至文化領域和意識形態領域,由此帶來的社會問題是多樣和復雜的。比如城市亞文化的不斷分離,比如城市制度設計能力的不斷僵化,比如城市在經濟發展上的失控性越來越明顯……
人的單向化起源于人從鄉村向城市的聚集,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要解決人的單向化問題,只要一條出路——回到鄉村。
鄉村為什么會有化解“精神單向化”的能力?原因很簡單,鄉村是人類最原始的居所,鄉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著與人的身體和感官相匹配的尺度與色彩,鄉村的空間布局能夠還原人的尊嚴與神性,讓人感覺到自己是天地的主宰。而城市恰恰相反,那些陽剛偉岸的高樓和浩浩蕩蕩的車流只能讓人產生強烈的渺小感和無助感。
鄉村旅游在今天之所以這么火,當然與鄉村的可達性提高有關,但更重要的則是因為城市人的潛意識里有了反抗“精神單向化”的需求。這種反抗是個體的反抗,也是群體的反抗,也是城市本身的反抗。
通過鄉村旅游擺脫“精神單向化”的過程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身份暗示療法”。鄉村的尺度和色彩不僅承載著大自然與人類和諧共處的信息,也承載著人與人基于特定文化的群居信息,這些信息都能夠給旅游者帶來一定的“身份暗示”,讓他們感覺到被接納、被觀照、被釋放的快感,通過這樣的“身份暗示”,人獲得了秉承天地靈氣的“本我”認同感。這樣的“本我”是人的神性的還原,也是人與群體、人與自然的關系在鄉村特定文化空間里的和解,在這樣的還原與和解中,人被城市所解構的身份得以暫時修復,精神單向化也就獲得了治愈的可能。
單向人的身份重構與責任回歸
鄉村旅游的火熱之外,還有一種現象令人深思,那就是鄉村的空心化。這一點我自己深有體會,二十多年前我曾經生活的那座小村莊如今都找不到年輕人了,村子里的土地也漸漸荒蕪,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也日漸冷漠。小時候天天跟我一起在山溝里摘酸棗的小伙伴們一個個都進城打工了,表情里再也沒有鄉土的溫暖,更多的是混跡“城市江湖”的痞氣和漠然。即使他們對我微笑,我依舊能夠感受到微笑背后的防備和隔膜(或許他們早已不再是真正的鄉民,而是流民,包括我)。
這些小伙伴們在提到城市生活時會兩眼放光,在城市里,他們不用再像祖輩那樣每天去村頭的井里打水,不用再面朝黃土背朝天地過春耕秋收的日子,不用再好幾家人聚在一個院子里看電視,也不用再每隔一個月就要給廁所掏糞,更不用為了感冒發燒而騎著摩托去城里買藥……
是的,城市給我的那些小伙伴們,包括我,帶來了太多的便利,但是也讓我們失去了端著飯串門、盤著腿嘮嗑、你蹲在院子里、我蹲在你家房頂的歡樂與融洽。
如此看來,城里人一心向往的鄉村與村里人一心想要離開的鄉村是有區別的。一個鄉村是“輕”的:山水“輕”如畫、天空“輕”如詩、人文“輕”如風;而另一個鄉村是“重”的,思想觀念負“重”、制度改革積“重”、投融資風險過“重”、建設步伐沉“重”……
一個“輕”,一個“重”,“輕”“重”之間是鄉村發展的不平衡問題,所幸的是,鄉村的這種不平衡正好與城市的不平衡實現了互補。過去,中國鄉村在“二元化”的社會發展架構中為中國城市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犧牲。無論是在制度設計還是在資源配置上,鄉村都一直“讓”著城市,城市在“二元化”的保護下,終于營養過剩。
如今,那些面臨單向化精神危機的城市人開始熱衷于鄉村旅游,這種“身份暗示療法”在治好“城市病人”的同時,也將有利于鄉村的平衡發展,讓城市人在實現身份重構的過程中,也感受鄉村的價值和魅力,主動打破二元化的城鄉結構,用自己的話語權、投資力和消費力幫助鄉村爭取公平的發展機會,也幫助鄉村建立起基于清晰產權的經濟發展模式,改變制約鄉村發展的不合理制度體系。更為重要的是,以鄉村旅游的復興為出發點,我們或許能夠看到一個民族在鄉土文化上的復興契機,以及在意識形態層面的重建契機。
今天是周末,在咖啡館寫完稿子,我又該回家去照顧小貓咪了,想到這篇文章里的“單向人”,我忽然覺得小貓咪也可以叫做“單向貓”——每天在家里吃著固定品牌的魚肉腸,睡在固定的小籠子里,連拉屎也在固定的地方。
哪一天,我需要帶著“單向貓”去一次鄉村,讓它的梅花小腳印與滿山野花一起融入多姿多彩的季節輪回……
作者:張棟平